作者简介

严嵩,字惟中,号介溪,又号勉庵,明成化十六年(公元 1480 年)生于江西袁州府分宜县(今江西省新余市分宜县)介桥村。祖父严骥、父亲严淮虽然都是布衣百姓,但在明代江西习儒之风颇为盛行的背景下,严嵩又是长房长孙,自出生时起,就被严家寄以光宗耀祖的厚望。严嵩自幼聪颖,虽然严氏家境并不富裕,但其父严淮倾其所有供他读书。经过多年苦读,严嵩终于在明弘治十八年(公元 1505 年)考中进士,并随之以《雨后观芍药诗》入选翰 林院为庶吉士(明制,选新进士中擅长文学与书法者担任庶吉士,继续学习,并练习政事),这年严嵩刚刚二十六岁。明正德二年(公元 1507 年),严嵩庶吉士结业,被授为翰林院编修。他终于实现了父祖的夙愿,跻身于翰林之列,找到了晋升的阶梯。在正德三年三月和次年夏天,因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,严嵩不得不回乡守制,中断了官场生涯。在分宜城南之钤山,读书八年,诗文峻洁,声名始著。按照封建礼制,子孙守制三年即可(实际不足三年,仅二十七个月),而严嵩却在家一呆就是八年,这与正德年间特殊的政治环境是有关的。

明武宗朱厚照好逸乐,建豹房,游宣府,终日为所欲为,纵情享乐,是个典型的荒嬉无道的皇帝。武宗的荒政,给宦官刘瑾提供了擅权之机,使得明代正德年间的宦官之祸愈演愈烈,许多忠直之士都受到各种不同程度的打击和迫害。作为新科翰林,如果他与阉党抗衡,无异于螳臂当车,自取灭亡。如果出仕,则必须投靠阉党,而这是为读书人所不齿的。

严嵩退隐钤山(今江西省新余市分宜县钤山),也与明代的党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其时当权的宦官刘瑾是陕西人,阁臣焦芳是河南人,因此,他们提拔、引用的大批官员都是北方人。朝廷中是北人的天下,南方人大多受到打击和排挤。尤其是阁臣焦芳,对江西人格外排挤。原来,焦芳曾为侍讲九年,后迁学士时,因人品不佳,遭到江西人詹事彭华的讽刺:“焦芳也做了学士吗?”焦芳遂对江西人恨之入骨,曾公然宣称:“他日毋得滥用江西人。”严嵩籍系江西,而且位卑权小,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,丝毫没有他能施展才智的机会。正因如此,严嵩才审时度势,借丁忧之机,托词称病。

在此期间,严嵩“锐意名山大川,览胜寻幽,著述日富”。严嵩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,其诗文有清雅之名。时人李梦阳曾说:“如今词章之学,翰林诸公,严惟中为最。”何良俊称:“严介老之诗,秀丽清警,近代名家,鲜有能出其右者。”

在归隐期间,严嵩还广结名流,跟李梦阳、王守仁、何景明、王廷相等人都有交往。这些人不仅学问渊博,而且还都曾是敢与阉党作斗争的仁人志士,颇有名望。严嵩与他们把酒论诗,剖经析义,既提高了自身的文学声望,也扩大了社会影响。正德七年(公元 1512 年),严嵩还应江西行中书省袁州府(今江西省新余市)太守之请,修《袁州府志》。严嵩经过三年努力,于正德九年(公元 1514 年)将《袁州府志》纂修完毕。该志体例颇有独到之处,严嵩因之声望日隆。

避居钤山,严嵩能够明哲保身,远离政治斗争。在此期间,严嵩潜心读书,埋头诗作,其文学素养大为长进,这对他复出后能够纵横官场、诗文奏对 得到皇帝欢心大有裨益。同时,严嵩通过八年的韬光养晦,也为自己赢得了清誉,此时的他已不再只是个新科进士,而是具有很高文学声望和社会影响力的人物。这为他重返仕途积累了充足的资本。正德十年(公元 1515 年)年底,严嵩奉旨准备还朝。

正德十一年(公元 1516 年)三月,严嵩正式应诏复职,启程赴京,重返仕途。

正德十六年(公元 1521 年),武宗朱厚照驾崩,他的堂弟朱厚熜继承皇位,即世宗皇帝。小皇帝继位时年方十五岁,却城府很深,非常有主见。他为了追封自己的亲生父母,与廷臣们进行了一场旷日持久的“大礼议”之争。这场争论历时二十多年,是明朝历史上的大事,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罕见的。“礼议”之争的实质,首先在于明世宗以藩王入继大统,追封没有做过皇帝的兴献王为皇帝,目的是维护自己继承皇位的合法性,表明他的皇位不是继承其堂兄武宗,而是来自他父亲这一脉的血缘关系,也就是直接上承他的祖父孝宗。其次,这也是明世宗与前朝老臣之间的一场权力斗争。明世宗借“礼议”之争,把杨廷和等迎立有功的前朝辅臣清理出朝廷,以免出现日后他们恃功自傲的局面。严嵩是“礼议”之争中的少数几个受惠者之一。

严嵩自正德十一年重返仕途后,进侍讲,(《明史》卷七十二《职官志》洪武十五年仿宋制,置华盖殿、武英殿、文渊阁、东阁诸大学士,入内阁者皆编、检、讲读之官),署南京翰林院事,召为国子祭酒。嘉靖七年(公元 1528年),迁南京礼部右侍郎,奉命祭告显陵,归而极言祥瑞,明世宗朱厚熜十分欣喜,遂升迁其为吏部左侍郎,进而成为南京礼部尚书。嘉靖十二年,严嵩以贺“万寿节”至京师。当时正值朝廷商议重修《宋史》,遂留京以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衔主持其事。他善伺帝意,以醮祀青词,取得宠信,加为太子太保。在“大礼议”之争最激烈的前期,严嵩没有卷进这场斗争的漩涡中,得以自保。而在礼议之争后期发生的一件事情中,严嵩善于观察政治风向,及时地把握住了机会,开始得到明世宗的青睐。11

在嘉靖十七年(公元 1538 年)六月,明世宗欲让生父献皇帝称宗入太庙,命下礼部集议。这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是躲不过去的了。这是个棘手的差事:顺从皇帝,立刻就会招来骂名;按照惯例来秉公办理,自己乌纱帽难保。经过一番思前想后、仔细斟酌,严嵩最后写了一份模棱两可的奏疏交给皇上。明世宗对他的骑墙态度非常不满,亲书《明堂或问》,警示廷臣,言语犀利,坚决表示要让其父献皇帝称宗入庙。这对严嵩刺激很大,他惶恐不安,生怕皇帝怪罪。于是,严嵩尽改前说,完全顺从皇帝的意思,为明世宗的生父献皇帝祔太庙配享安排了隆重的礼仪,并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,在祭祀礼毕 后,写了《庆云颂》和《大礼告成颂》,文笔绝佳,很得皇帝赏识。这件事在严嵩的宦海生涯中具有决定性的意义,成为他政治命运的转折点。严嵩终于帮明世宗实现了生父称宗入庙的心愿。明世宗在“礼议”之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,严嵩功不可没。从此,严嵩平步青云。而在这件事上,严嵩也接受了教训———从此,他对明世宗言听计从,走上了“柔媚之臣”的道路。因此君相之间“如鱼得水”。皇帝把严嵩视为心腹,威权震慑;严嵩把皇帝当作护身符,权势显赫。严嵩大权在握,擅权乱政、结党营私、贪赃枉法,无所不为。他的儿子严世蕃代行父权,俨然一个“小丞相”。严氏父子把持朝廷,政坛一派乌烟瘴气。

明世宗热衷于炼丹制药和祈求长生,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玄修上。在那些看似神秘的仪式中,他经常需要撰写一些焚化祭天的青词,(所谓青词,就是道教斋醮时上奏天帝所用的表章,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,故名。)这是一种赋体文章,需要以极其华丽的文笔表达出皇帝对天帝的敬意和求仙的诚意。严嵩文笔颇佳,所作青词无不合乎明世宗之意,因而找到了一条升官的捷径。嘉靖十八年(公元 1539 年)正月,皇帝举行“尊天重典”,礼部尚书严嵩尽职尽责,作青词颂德,被特加太子太保。当时,夏言与严嵩“俱以青词得幸”,时人讥为“青词宰相”。

沈炼对严嵩父子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,但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经历又能怎样;然而,出淤泥而不染却是可以做到的。

沈炼任锦衣卫经历任上的长官是锦衣卫帅陆炳,当时,陆炳和严嵩父子关系很好。陆炳(1510~1560 年),字文明,平湖人。祖父陆墀以军籍隶属锦衣卫,祖父死,父陆松袭职。其母为明世宗朱厚熜乳母,陆炳幼小随母出入宫禁。年稍长,武健沉鸷。明嘉靖十一年(公元 1532 年)中武进士,授锦衣卫副千户,父死后袭指挥佥事,(《明史》卷七十二《职官志》载:都指挥使司是省一级“三司”之一,设都指挥使一人,都指挥同知二人,都指挥佥事四人,还根据需要设置若干僚佐胥吏。)后进都指挥佥事,掌镇抚司。嘉靖十八年(公元 1539 年),陆炳随帝南巡至卫辉(今河南汲县),晚上行宫失火,冒烈焰背负世宗脱险,自此得世宗宠幸,提拔为都指挥同知,掌锦衣卫事。不久,又升都督同知。后陆炳因揭发大将军仇鸾虚报战功、阴谋不轨有功,晋官至太子太保兼少傅。嘉靖三十九年卒,谥武惠,赠忠诚伯。隆庆初年,陆炳被御史弹劾,追论陆炳之罪,削秩并籍没家产,罢免其子陆绎及弟陆炜的官职。《明史》有传。

陆炳善待沈炼,对他很不错,常常带他到严世蕃家去喝酒。随陆炳到严家多了以后,对严家的了解也多了;看见严家如此赃秽狼藉,心中很是愤怒。沈炼不吃这一套。他痛恨严嵩父子为非作歹、祸国殃民,“时时扼腕”。

有一日在公宴上,严世蕃呈倨傲之状,饮至中间,严世蕃狂呼乱叫,旁若无人,要来巨觥飞酒,饮不尽者罚之。这巨觥约容酒斗余,两旁坐的客人都畏惧严世蕃威势,没人敢不吃。只有一个马给事(皇帝身边的近侍),天生从不饮酒,严世蕃故意将巨觥飞到他面前。马给事再三告免,严世蕃仍旧不依。马给事略沾唇,便脸色发红,眉头打结,愁苦不胜。严世蕃就亲自走下席,手揪住他的耳朵,拿起巨觥灌他。那马给事出于无奈,闷着气,一连几口吸气,不喝也罢,刚喝几口下肚,便觉得天在下,地在上,墙壁都团团转动,头重脚轻,晕头转向,站立不稳。严世蕃拍手呵呵大笑。

沈炼见了突生一肚子不平之气,忽然拂袖而起,把那只巨觥抢在手中,斟得满满的,走到严世蕃面前,说道:“马司谏承老先生赐酒,已沾醉不能为礼。下官代他酬老先生一杯。”严世蕃愕然,刚想举手推辞就只见沈炼声色俱厉道:“这杯别人可以吃,你也要吃。别人怕着你,我沈炼不怕你!”也揪了严世蕃的耳朵把酒灌进去。严世蕃被迫一饮而尽。沈炼才把杯丢掷在桌上,像没事人一样拍手呵呵大笑。吓得旁边众官员面如土色,一个个低着头,不敢作声。严世蕃假装醉了,就先走了。

沈炼也不送,坐在椅上叹:“咳,‘汉贼不两立’!‘汉贼不两立’!”一连念了七八句。这句话也是《出师表》上的话,他把严家父子比作曹操父子。旁边众人恐怕严世蕃听见,都替他捏两把汗。沈炼全然不以为意,又取酒连饮几杯,尽醉才罢。

嘉靖三十年(公元 1551 年),时有俺答率众到京,沿途大掠,致书明世宗要求朝贡,言辞多有傲慢,语多恫吓。朝廷各官瞠目结舌,不敢发言。大将军仇鸾,本来就畏惧俺答,主意全无。忽有一人高声道:“我意主战,不必言和。”此人乃是国子监司业(据《明史选举志》中记:司业,正五品。)赵贞吉。当赵贞吉主战时,在一旁的廷臣都袖手旁观,不敢附和;只有一个小小官吏,位列最卑,当场却高声道:“赵大人所言极是。”吏部尚书夏邦谟,张目注视道:“你是何等官儿,在此高论?”那人立即就应声道:“难道你不认识我锦衣卫经历沈炼吗?你们这些所谓的大臣,没有好建议要说,小臣我不得不说。我恨国家无人,致寇猖獗。如果以万骑军队保护陵寝,万骑军队保护通州军饷,再合勤王军十余万,打击俺答,定可得胜,为什么屡议不决呢?”夏邦谟道:“你就自己去奏闻皇上,我们恰恰是无才无能之辈,你也不必和我们空说。”沈炼更加愤愤不平,竟拜表上陈己见,然而明世宗全然不理。沈炼闷闷不乐, 纵酒佯狂。

明朝北部边疆的民族关系,是嘉靖朝最感棘手的问题之一。明世宗嘉靖初,蒙古草原各部分化为三支大的部落,以吉囊为首的部落驻牧于今内蒙古河套地区,靠近陕北;以俺答为首领的土默特部落驻牧于今内蒙古中部地区,与山西北部毗邻;以老把都为首的部落驻牧于今内蒙古东部,靠近河北北部。三部各拥众数十万,经常寇掠陕、晋、冀等地,成为明朝边防的重大忧患之一。明朝边将往往不能抵御。

明中叶的国防重心一直是北部边疆,明朝的北部边疆基本以绵延数千里的长城为界,长城沿线的重要边镇已经形成边境九个固定的防御重镇,称为九边。九边,即辽东、蓟州、宣府、大同、榆林、宁夏、甘肃、固原、太原诸镇。九边中,设立在辽东、蓟州、延绥和宁夏的边镇战略地位最为重要,监督长城的固定区段,而其他几个边镇则行使它们地区的都指挥使司职能。事实上,明朝在北部边疆已经形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战略防御体系,这个防御体系以北京为国家级战略中心,以九边为区域军防中心,以卫和所为军防点,以长城作为巨大的工事和屏障,组成了由点及面的一个防御网络。这种防御体系的缺点也是明显的,由于战线过长,兵力过于分散,长城某些局部区段易被异族突破。如瓦喇、俺答都曾从古北口突破长城防线而大举进犯北京。

尽管如此,明中期的北部边防在战略上总体处于防御和进攻相结合的态势,这方面主要表现在修筑长城,稳固边防重镇为主,又间或辅之以远征、进剿。明朝中叶,北部以鞑靼和瓦喇为主的外敌进犯主要以掳掠、骚扰为主,并未形成致命的威胁。

早在嘉靖初年俺答曾多次向明朝提出“朝贡”、“互市”,均被拒绝。由于要求没有得到满足,俺答遂于嘉靖二十九年(公元 1550 年),率领蒙古骑兵从河套出发,绕过山西大同,从长城古北口进犯北京。在北京周边地区大肆掳掠了一个月,在十万明军面前,又一次从容地越过古北口扬长而去。这次俺答进逼北京的事件因发生在庚戌年,所以史称庚戌之变。

这是一场异常荒唐的边境战事,明军几乎没有抵抗,俺答军也不进攻,只是大摇大摆地骚扰掳掠。因此双方之间没有发生什么具备一定规模的战斗,双方的主力都没有受到损失。《明史》记载当时的“战绩”为:大同游击王禄战怀来,斩十七级,获马十二匹。山西游击柴缙战昌平,夺还被掳男女二百四十二人。都督仇聚战海店,生擒四人。正应了那句歇后语,“搭戏台,卖螃蟹,买卖不大,动静不小”,令人徒为明朝饱受羞辱而不平,又为战况荒唐而啼笑皆非。

当时的首辅严嵩在蒙古铁骑兵临城下时,命令兵部“戒勿轻战”。“不可 轻战”是严嵩在边事问题上的一贯主张。严嵩曾上书嘉靖皇帝说“臣以为虏寇不足患,惟中国久安,武备久弛,将领非人,兵力单弱,粮饷缺乏,边围空虚而民不见征,法令不严而将帅不肯用命,功过不明而上下相为欺蔽,使虏得以窥我虚实,此深可患者也”。似乎也有一定道理。

俺答汗退兵后,依据协议,于十二月遣使至宣府大同,请求通贡。次年三月,又遣使脱脱至宣府,留下人质,求通贡市。这就是俺答封贡事件。

俺答封贡时宣大总督苏祐上奏说,蒙古使臣称:愿以宣大陕西各边地通行开立马市,买卖骡马牛羊。他建言在宣大、延绥、宁夏等地开市,以布帛米粮交换牛羊骡马。世宗为避免“临城胁贡”之耻,采苏祐之议,先在大同边外开设马市。宣府、延绥、宁夏诸镇也准许开市,每年两次。入贡事容后再议。四月间,大同马市以布缎等换马两千七百余匹。俺答贡马谢恩,朝廷回赐丝衣金带。俺答虽然尚无进贡使团,但事实上已恢复了贡赐交易。宣府和陕西开市,也都购马数千匹,边境出现安定和繁荣的局面。但是,一年之后,嘉靖三十一年(公元 1552 年)初,俺答部下军兵又在大同边境侵扰。巡按御史李逢时上疏说:“俺答敢于岁初拥众入犯,可见马市之羁縻难恃。今日之计,惟大集兵马,一意讨伐。”(《明史纪事本末》卷六十)二月,俺答军攻掠怀仁而去。三月,世宗下诏,停罢马市。边境战事又起。四月,明平虏大将军仇鸾领兵出塞,在威宁海袭击俺答,败阵而回。兀良哈三卫撤去边卫,俺答入境至宁远掳掠。明备御官王相战死。从此以后,俺答连年在边地攻掠。嘉靖三十二年(公元 1553 年)春,俺答进犯宣府和延绥;夏,犯甘肃和大同;秋,俺答大举攻掠浑源、灵丘、广昌,插箭峪、浮图峪等地,遇雨退去;不久,又以万骑入大同,纵掠至八角堡。次年春,俺答入宣府柴沟堡;夏,犯宁夏;秋,攻蓟镇边墙,百道并进,明京城戒严。嘉靖三十四年,俺答数犯宣、蓟,参将赵倾葵等战死。三十五年,俺答三万骑犯宣府。三十六年,俺答二万骑分掠大同边。三十八年,俺答入蓟镇潘家口。三十九年攻掠大同、延绥、蓟、辽诸边。四十二年春,俺答入宣府滴水崖,被大同总兵刘汉打退;冬季又大举攻掠顺义、三河,京师戒严。12

早在嘉靖二十九年(公元 1550 年)时,俺答朝贡通市的要求就被当时朝中一干腐儒以“虏情多诈”和“其请贡不可信”为由,强烈反对接受俺答朝贡和互通贸易,从而导致了边境连年兵祸。在隆庆之前,拒绝封贡互市的意见完全占了上风。俺答封贡时王崇古在上疏中就曾提到早年的朝议:“先帝既诛仇鸾,制复言开市者斩。边臣何敢故违禁旨,自陷重辟。”(《明史》卷二百二十二) 可见嘉靖年间的朝廷舆论环境完全在主战和反对封贡互市这一方。

嘉靖三十(公元 1551 年),沈炼挺身而出,以为“庚戌之变”的城下之盟是奇耻大辱,“出位”(超越职位)弹劾严嵩。

这一日,沈炼到尚宝丞张逊业处饮酒,两人彼此纵论国事。谈到严嵩,沈炼停杯痛骂,痛哭流涕。当晚回到住处,仍余恨未平,慨然叹息说:“从古到今,谁人不死?今日大奸当国,正是忠臣拼死尽言的时候,我何不上书痛劾?就是致死,也甘心情愿。”

主意已定,就细细地磨墨伸展毛笔,奏疏题目直截了当———《早正奸臣误国以决征虏大策》,矛头直指严嵩、严世蕃父子。缮写奏章道:昨岁俺答犯顺,陛下欲乘时北伐,此正文武群臣,所共当戮力者也。然制敌必先庙算,庙算必当为天下除奸邪,然后外寇可平。今虏寇(指蒙古)之来者,三尺童子皆知严嵩父子之所致也,当此危急关头,必须清除严嵩父子奸党,激发忠义,才可以化险为夷……他在奏疏中揭发严嵩父子十大罪状,概括起来就是三点:专擅朝政、贪赃枉法、结党营私。(今大学士严嵩,当主忧臣辱之时,不闻延访贤豪,咨询方略,惟与子世蕃,规图自便,忠谋则多方沮之,谄谀则曲意引之,索贿鬻官,沽恩结客,朝廷赏一人,则曰由我赏之,罚一人,则曰由我罚之,人皆伺严氏之爱恶,而不知朝廷之恩威,尚忍言哉!姑举其罪之大者言之:纳将帅之贿,以启边陲之衅,一也;受诸王馈遗,每事隐为之地,二也;揽御史之权,虽州县小吏,亦皆货取,致官方大坏,三也;索抚按之岁例,致有司递相承奉,而闾阎之财日削,四也;隐制谏官,俾不敢直言,五也;嫉贤妒能,一忤其意,必致之死,六也;纵子受贿,敛怨天下,七也;运财还家,月无虚日,致道途驿骚,八也;久居政府,擅权害政,九也;不能协谋天讨,上贻君父忧,十也。)明知臣言一出,结怨权奸,必无幸事,但与其纵奸误国,毋宁效死全忠。今日诛嵩以谢天下,明日戮臣以谢嵩,臣虽死无余恨矣。

写到这里,读了一遍,又自念道:“夏邦谟恰也可恶,索性连他一起劾奏。”遂又续写数语,说吏部尚书夏邦谟巴结奉承行贿受贿等,并请治罪等情况。第二天就呈给了皇上。皇帝接到这份奏疏,命内阁大学士李本代他起批示(当时叫做“票拟”)。李本慑于严嵩的威权,不敢自作主张,便向严世蕃征求意见。向被弹劾者透露弹劾内容,并且征求处理意见,看来十分荒唐,却又在情理之中,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沆瀣一气的同党。一个锦衣卫经历,居然想参劾大学士及吏部尚书,任你笔挟龙蛇,口吐烟云,也是没有效力。严世蕃与严嵩义子赵文华一起炮制了“票拟”,李本全文照抄。这份皇帝圣旨传达的恰恰是严嵩父子的旨意,结果是可想而知的。“圣旨”指责沈炼超越本职权限(即所谓“出位”),“恣肆狂言,诬蔑诽谤排陷大臣”,沽名钓誉,希图博取“直名”。是非颠倒,严嵩父子安然无恙,沈炼却遭到严惩。着锦衣卫重 打一百,捶打数十,贬职流放到保安州(今河北涿鹿、宣化一带)。严世蕃又差人吩咐锦衣卫官校,定要将沈炼打死。

所幸的是执行官正是陆炳,他是个有主意的人,平时又敬重沈炼的节气,况且沈炼又是他相处得好的下属,因此反而更加周全照应,让执杖人打个出头棍,不怎么厉害地伤着沈炼。

几乎同时刑部郎中徐学诗,南京御史王宗茂,先后弹劾严嵩,一同得罪。学诗削籍,宗茂贬官。还有叶经、谢瑜、陈绍,与学诗同里同官,都因弹劾严嵩而遭到谪贬,时称为上虞四谏官。此外所有忤逆严嵩的官员,都在京察大计(官员考核)时,尽行贬斥,真个是一网打尽,没有一人遗留。六年后,严嵩父子指使宣大总督杨顺无端捏造“谋叛”罪,处死沈炼,并罪及其子。严嵩以这样的手段向人们显示,要想扳倒他的人绝没有好下场。

然而正直官员并没有被吓倒。被誉为明代第一直谏之臣的杨继盛也因弹劾严嵩而获罪。嘉靖三十二年(公元 1553 年),时任兵部员外郎的杨继盛上《请诛贼臣疏》,疏弹劾严嵩十大罪状:坏祖宗之成法、窃人主之大权、掩君上之治功、纵奸子之僭窃、冒朝廷之军功、引悖逆之奸臣、误国家之军机、专黜陟之大柄、失天下之人心、坏天下之风俗。他还指责严嵩“五奸”:皇上的左右都是严嵩的间谍,皇上的言官都是严嵩的鹰犬,皇上的爪牙都是严嵩的党羽,皇上的耳目都是严嵩的奴仆,皇上的臣工都是严嵩的心腹。杨继盛的弹劾较之沈炼,更加深刻,直指要害,言辞也更加尖锐。以其中任何一条,都可以置严嵩于死地。但是,在当时皇帝宠信严嵩的形势下,弹劾严嵩的胜算几乎等于零。杨继盛并非不知,因此他是冒死谏诤,宁愿以自己的死来营造一种扳倒严嵩的舆论。结局早就定了。何况杨继盛书生气太盛,揭露严嵩祸国殃民的真实面目。在奏章的最后,杨继盛恳求皇帝“听臣之言,察嵩之奸”。疏中所奏严嵩的罪状,严嵩无法抵赖,但严嵩毕竟老谋深算,他抓住杨继盛疏中“或问二王(裕王、景王),令其面陈嵩恶”这句话,亲自出马,在皇帝面前指责杨继盛挑拨皇帝与两个亲王的关系。诬陷杨继盛与二王串通。刚愎自用的明世宗最忌讳大臣们越过他和自己的儿子们结交,生怕因此而产生逼宫,遂不问疏中揭发严嵩的罪状是否属实,皇帝大为恼怒,立即下旨:“这厮因谪官怀怨,摭拾浮言,恣肆渎奏。本内引二王为词,是何主意?着锦衣卫拿送镇抚司,好生打着究问明白来说!”就降旨将杨继盛逮捕入狱。在下狱两年多里,杨继盛被关进锦衣卫的特务机构镇抚司中,遭受种种酷刑,要他交代幕后主使人。杨继盛身上有着传统士大夫那种引以自豪的名节正气,始终没有屈打成招。还是被毫无根据地判处死刑。临刑前,他十分坦然,赋诗明志:“浩气还太虚,丹心照万古,生前未了事,留与后人补。”至死还在对皇上 表明赤胆忠心,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。而皇帝却把他看作草芥,以为他是因贬官心怀怨恨,而诬陷内阁首辅,死得活该。这正是杨继盛的悲剧,寄希望于这样的皇帝,未免过于迂腐。

杨继盛之死,并没有使弹劾严嵩的风潮停息。接二连三的弹劾奏疏,不断地送进紫禁城,依然动摇不了严嵩的地位。上疏弹劾的官员却接连遭到惩处,不是发配充军,就是借故处死。

户部注籍已下,沈炼前往保安州为民。沈炼带着棒疮,即日收拾行李,带领妻子儿子,雇着一辆车子,出了城门,往保安进发。沈炼夫人徐氏,所生四个儿子:长子沈襄,绍兴府廪膳秀才,一向留在绍兴老家。次子沈衮、沈褒,随任读书。幼子沈衺,年方周岁。夫妇二人和三个儿子五人上路。满朝文武,惧怕严家,没一个敢来送行。真是“一纸封章忤庙廊,萧然行李入遐荒。相知不敢攀鞍送,恐触权奸惹祸殃。”

一路上辛苦,自不必说。保安州明时属北直隶,在今河北涿鹿、宣化一带,是个塞外边远地方,不比内地繁华。异乡风景,举目凄凉,何况再加上连日阴雨,天昏地黑,倍加惨戚。想租间民房居住,又没有相识的人指引,不知 何处安身是好。

正在彷徨的时候,只见有一个人打着小伞前来,看见路旁行李,又见沈炼仪表不俗,就站住细细打量了一遍,问道:“官人尊姓?何处来的?”沈炼回答说:“姓沈,从京师来。”那人又问:“小人闻得京中有个沈经历,上奏本要杀严嵩父子,莫非你就是他吗?”

沈炼说:“是的。”那人说:“久仰久仰,幸得相会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,我家离这里不远,方便的话请你携同家眷一起到我家停下,再作打算。”沈炼见他十分殷勤,只好听从了。

走了不多远就到了那人的家。这虽然不是个大大的宅院,但也精致漂亮。那人拉着沈炼来到中间堂屋,纳头便拜。沈炼慌忙答礼,问道:“请问你是哪位?为何这样待我?”那人说:“我姓贾名石,是宣府卫一个舍人。哥哥是本卫的千户,早几年去世没有留下孩子,我就因袭了职位。只是因为严贼当权,袭职者都要施以重赂,我不愿做官了。托祖宗之福,有数亩薄田,务农度日。几天前听说您弹劾严氏,此乃天下忠臣义士也。又听说您被编册受管在我们州府,我就渴望想见一面。如今天意让我们相遇,真是三生有幸!”说完又拜了下去。沈炼再三扶起,便叫沈衮、沈褒与贾石相见。贾石又叫老婆迎接沈夫人到内宅安置。从车上拿下行李,打发车夫走了。又吩咐庄客,杀猪买 酒,款待沈炼一家。贾石说道:“这样的雨天,料想您也无处去,只好在我家安歇了。请安心多饮几杯,以宽劳顿。”沈炼谢道:“萍水相逢,就承蒙你款待住宿,如何敢当啊!”贾石道:“农庄粗粮,别嫌弃简单怠慢。”当日宾主互相敬酒,无非说些感慨时事的话。两人说得情投意合,大感相见恨晚。

过了一夜,次日一早沈炼起身,对贾石说:“我要寻所房子,安顿老小,烦请您指引。”贾石问:“要什么样的房子?”沈炼道:“只要像你们家的这一处房子,我就十分满意了,租价但凭你说定就行。”贾石说:“没关系。”出去转了一圈,回来道说:“租赁房屋倒是有的,只是龌龊低洼,一时难得中意的。您不如就在草舍权且暂住几天,我领着家小,到我岳父家去住着,等您还朝,我再回来,岂不稳当方便。”沈炼道:“已经承蒙你厚爱,岂可再占据你的家宅!这事绝对不行。”

贾石道:“我虽是村农,也知道好坏。我仰慕您是忠义之士,想为你执鞭坠镫也不能。今日天幸降临,就让这几间草房送与您做寓所,也略表我的一点敬贤之心,不要推辞。”说完,立刻吩咐庄客,推车,牵马,带驴子,一伙人把细软家私搬去,其余的生活用品,都留给沈炼日用。沈炼见他慷慨直爽,甚感过意不去,要与他结义为兄弟。贾石道:“我是一介村农,怎敢越位攀上贵戚?”沈炼道:“大丈夫意气相许,哪有贵贱?”贾石小沈炼五岁,就拜沈炼为兄;沈炼教两个儿子拜贾石为义叔;贾石也唤妻子孩子出来都相见了,两家成了亲戚。

贾石陪沈炼吃完饭,便带着妻子孩子到妻舅李家去了。自此沈炼就在贾石家住下了。时人有诗感叹贾舍人借宅之事,诗曰:倾盖相逢意气真,移家借宅表情亲。世间多少亲和友,竞产争财愧死人!

保安州父老,听闻沈经历为上本参奏严嵩老贼遭贬斥到这里,人人敬仰,都争相前来拜望。有运柴运米相助的;也有携带酒菜来请沈炼吃的;还有遣子弟拜于门下听教的。沈炼每日与这些地方上人,讲论忠孝大节及自古以来忠臣义士的故事。说到关键处,有时毛发倒竖,拍案大叫;有时悲歌长叹,涕泪交流。地方上的老老小小,听了无不欢喜。有时唾骂严贼,地方上的人齐声附和,当中如果有不开口的,大家就骂他是不忠不义。

一时高兴,以后就习以为常。又听说沈经历文武全才,都来和他学射箭。沈炼让人把稻草扎成三个偶人,用布包好做成三个稻草人,一个写上“唐奸相李林甫”,一个写上“宋奸相秦桧”,另一个写上“明奸相严嵩”,把那三个稻草偶人做个射鹄。假如要射李林甫的,便高声骂道:“李贼看箭!”秦贼、严贼,都是如此。北方人性子直,被沈经历说得热闹了,全不考虑到严家知道。世间有权势之家,报新闻的极多。早有人将此事报知严嵩父子。

严嵩父子深以为恨,商议要找个理由杀掉沈炼,才能免去心腹之患。适时正值宣大总督空缺,严嵩便吩咐吏部,让把这缺给他门下干儿子杨顺去做。吏部依言,就将杨侍郎杨顺差往宣大(即宣府、大同)任总督。杨顺前往严府拜辞,严世蕃置酒送行,席间屏退旁人耳语,托他要查沈炼过失。杨顺领命,唯唯而去。

嘉靖三十六年(公元 1557 年),杨顺到任不多时,遇上大同鞑虏俺答,率众入侵应州(今山西应县)地方,连破了四十余堡,掳去百姓无数。杨顺不敢出兵救援,直待鞑虏去后,方才遣兵调将,为追袭之计。杨顺情知丧失时机恐怕降罪,就秘密告谕将士,搜获避兵的平民,将他们剃头斩首,充做鞑虏首级,解往兵部报功。一时不知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。

沈炼闻知其事,心中大怒,写书一封,教中军官送给杨顺。中军官晓得沈经历是个揽祸的太岁,书中不知写什么话,哪里肯替他送信。沈炼就穿了青衣小帽,在军门等候杨顺出来,亲自投递。杨顺接来看时,书中大略说道:“一人功名事极小,百姓性命事极大。杀平民以冒功,于心何忍?况且遇鞑贼止于掳掠,遇我兵反加杀戮,是将帅之恶,更甚于鞑虏矣!”

主要作品

  • 青霞集
  • 兵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