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慧普觉禅师语录选译

作者: 大慧宗杲 分类: 佛学宝典

题解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是禅宗的一部重要著作。全书三十卷,是宋代高僧大慧宗杲全部法语的汇集,由弟子蕴闻编辑而成。

释宗杲,号大慧,又号妙喜。俗姓奚,出生于北宋哲宗元祐四年(公元一〇八九年),圆寂于南宋孝宗隆兴元年(公元一一六三年),宣州宁国(今安徽省宁国市)人。十二岁出家,十七岁受具足戒。

宗杲出家后,曾参访云门宗和曹洞宗的禅师。但是后来,他又视这两宗是“邪说”,改而于宣和七年(公元一一二五年)参拜临济宗杨岐派下圆悟克勤禅师,不久即于言下豁然顿悟。一个月后,克勤著《临济正宗记》付予宗杲,使之掌记室,分座训徒。不久,宗杲声誉鹊起,名震京师。靖康元年(公元一一二六年),因右丞相吕舜徒上奏,受宋徽宗赐紫衣及“佛日”之号。

由于金兵入侵,宋室南移,宗杲也离京南下。十余年中,他辗转来往于今天的江苏、江西、浙江、广东、福建等地。绍兴八年(公元一一三八年),受丞相张浚之请,住临安(今杭州)径山传授禅法,周围僧众多达一千七百余人,“宗风大振,号临济再兴”(《大慧普觉禅师年谱》,绍兴八年)。

绍兴十一年(公元一一四一年),因与侍郎张九成“厚善”,反对秦桧的妥协苟安,被褫夺衣牒,充军衡州(今湖南衡阳),后迁梅州(今广东梅县)。绍兴二十六年(公元一一五六年)遇赦,恢复僧服。

次年,再住临安径山,因而后人也称他径山宗杲。这时,宗杲已享誉禅界,所谓“裹粮问道者万二千指;百废并举,檀度响从,冠于今昔”(《年谱》,绍兴二十七年)。绍兴三十二年(公元一一六二年),宋孝宗赐“大慧禅师”号,以为褒宠。圆寂后,孝宗又赐谥号“普觉禅师”。

宗杲除了给后世留下《语录》三十卷外,另有《正法眼藏》六卷、《宗门武库》一卷仍存。记载他一生事迹的则有张浚亲撰的《塔铭》以及祖咏编辑的《年谱》。

宗杲作为禅宗一代宗师,在临济宗的再兴中,具有重要地位,“迨其去世未几,道价愈光,法嗣日盛,天下学禅者仰之,如泰山北斗云”(《僧宝正续传》卷六)。他的嗣法弟子有八十四人之多,而在他周围参禅问道的则不计其数。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的汇编者蕴闻禅师,俗姓沈,洪州(今江西南昌)人。他曾亲侍大慧宗杲多年,博闻善解,为师所器重。宗杲圆寂后,他广泛搜集大师一生言教,完成此书。后住福州雪峰崇圣寺传授禅法。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共三十卷,近二十万字。内容包括语录、颂古、普说、法语、书信等。具体编排如下:

卷一至卷四 住径山能仁禅院语录

卷五 住育王广利禅寺语录

卷六 再住径山能仁禅院语录(附张浚所撰《塔铭》)

卷七 住江西云门庵语录

卷八 住福州洋屿庵语录、泉州小溪云门庵语录

卷九 云居首座寮秉拂语录、室中机缘

卷十 颂古

卷十一 偈颂

卷十二 赞佛祖

卷十三至卷十八 普说

卷十九至卷二十四 法语

卷二十五至卷三十 书信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如实全面记述了宗杲的禅法思想,是一部有特色的语录,对推动禅宗思想的演变和发展起过重要作用,在中国禅宗思想史上有着显著的地位。试从以下三方面来认识:

第一,《语录》记载了宗杲所创立的“看话禅”的内容、特点及其意义:

自唐末形成“公案”起,及至宋代,因它被大量应用于参禅活动,从而使“公案禅”广泛流行。“公案禅”作为“文字禅”的主要表现形式,由于专重于古人公案语句上下功夫,却忽视对公案本身的当机体悟,从而使禅的问答日益形式化,禅僧生活日趋单一、枯燥,禅的生命面临严重危机。大慧宗杲有鉴于此,决定另辟蹊径,独树一帜,于绍兴四年(公元一一三四年)左右创立影响深远的“看话禅”。

大慧宗杲的“看话禅”,以赵州从谂的“狗子无佛性”为根本话头,要求禅僧在“无”字上直观、内省,达到自证、自悟。这种禅法,是对中国禅宗具体实践的又一次新调整,成为后世丛林启发开导禅僧以及士大夫的重要手段。

所谓“看话”,指的是参究“话头”;而所谓“话头”,就是指公案中禅师的答话。所以,“看话禅”既与公案有紧密联系,是公案禅的继续,但又不等同于公案禅,而是对公案禅的改造。

关于“看话禅”的内容,宗杲在《答富枢密(季申)》的书信中有这样一段话:但将妄想颠倒底心、思量分别底心、好生恶死底心、知见会解底心、欣静厌闹底心,一时按下,只就按下处看个话头。僧问赵州: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”州云:“无。”此一字子,乃是摧许多恶知恶觉底器仗也。不得作有无会,不得作道理会,不得向意根下思量卜度,不得向扬眉瞬目处垛根,不得向语路上作活计,不得扬在无事甲里,不得向举起处承当,不得向文字中引证。但向十二时中、四威仪内,时时提撕,时时举觉:“狗子还有佛性也无?”云:“无。”不离日用,试如此做工夫看,月十日便自见得也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六)

这就是说:“看话禅”反对一切思量分析和知见解会,否定所有文字引证和语言作解。它不是对公案的解释分析,不是理论的创建;它可以脱离公案内容本身,而仅仅限于对话头的参究体悟。这种参究,并非意味着对话头进行认识,做出判断,而是强调觉悟宇宙人生的本质。

可以说,看话禅是在以“无”为核心的禅学指导下的实践,是对世界本质“无”的实证、体悟。“时时提撕,时时举觉”,强调长期实践、体验功夫,要求禅僧时刻处于特定的宗教心理状态,以随时准备应付外部世界的干扰,进入神秘的意境。所以,宗杲又说:杂念起时,但举话头。盖话头如大火聚,不容蚊蚋蝼蚁所泊。举来举去,日月浸久,忽然心无所之,不觉喷地一发。当恁么时,生也不着问人,死也不着问人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《示罗知县(孟弼)》)

只要参禅者坚守信心,在经过长期看话实践后,就会参破话头,达到顿悟。所谓“不觉喷地一发”,即是因看话而顿悟时的心理感觉。

除了赵州“狗子无佛性”这一话头外,大慧宗杲也并不一概反对其他话头。在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中,还提到赵州“庭前柏树子”、洞山“麻三斤”、云门“干屎橛”等多则话头。但是,他始终将对“无”字的参透视为第一要事。

分析《语录》,我们可以看出,看话禅的真正特色还不是在专重“无”字公案方面,而是在参究这一“无”字的疑团上。宗杲在他的许多书信中一再指出,“疑”乃是看话的条件和得悟的前提。《答吕舍人(居仁)》书写道:千疑万疑,只是一疑。话头上疑破,则千疑万疑一时破;话头不破,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。若弃了话头,却去别文字上起疑,经教上起疑,古人公案上起疑,日用尘劳中起疑,皆是邪魔眷属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八)

如果说“无”具有否定客观世界的作用以及达到主体无的意义,那么,“疑”便是实现这种认识和体验的先决条件。可见,宗杲的看话禅为了摆脱文字禅的烦琐形式,以对“无”字的质疑开始,指出了另一条通往觉悟的道路。

根据这一基本思想原则,大慧宗杲主张“以悟为则”的“自悟”“亲悟”,要求摆脱语言文字的束缚和经典教学的困扰。他经常教导其弟子,要获得禅悟,必须“辍去看经、礼佛、诵咒之类”,如果执着看经、礼佛,希求功德,“便是障道”。(《语录》卷十四)宗杲通过看话禅,表达了他力图恢复禅宗自力佛教形象的进取精神。

“看话禅”是在与“默照禅”的对抗中产生的,代表了与“默照禅”风格截然不同的宋代另一流派的禅。“默照禅”以静坐默照为根本,主张在静坐中体验宇宙人生空幻的本质。“默”的意思是静坐守默;“照”,指般若智慧的观照。默照禅的创立者宏智正觉在他的《默照铭》中认为,只要闭眼合眼,休歇默究,就会产生般若智慧,洞见真如体用,从而导致解脱。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中,宗杲站在“看话禅”立场上,对正觉的“默照禅”进行了猛烈抨击、严厉批判。如他在《答曾侍郎(天游)》书中指出:今时有一种剃头外道,自眼不明,只管教人死獦狚地休去歇去。若如此休歇,到千佛出世,也休歇不得,转使心头迷闷耳。又教人随缘管带、忘情默照。照来照去,带来带去,转加迷闷,无有了期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五)

宗杲认为,将心休歇到如木石相似时,完全冥然无知时,却能产生般若之智,这是断然不可能的,因为它与看话禅提倡的“疑”的精神正好相反。

在抨击“默照禅”的同时,宗杲还对当时丛林流行的所谓“葛藤禅”“无事禅”“虾蟆禅”“老婆禅”之类进行了揭露,体现了他在禅学上的崇高的时代使命感。

大慧宗杲所处时代,正是民族危亡之际。朝廷内外和社会上下矛盾错综复杂,投降卖国活动和抗战救亡呼声势均力敌。这是一个布满疑团的时代。宗杲作为一名出世的禅者,虽然不可能直接参与政治,但他通过“看话禅”的提倡,已经向人们透露了这方面的心迹。

第二,《语录》记载了宗杲“忠义之心”说的内容,表现了他强烈的忠君爱国思想。

两宋之际,政局变幻莫测,民族危亡在即,生民痛苦加深。艰难时世不只是给世俗社会的人们带来沉重负担,而且也冲击着深居寺院的僧侣们,使他们同感忧患。宗杲通过对社会现实的批判,从大乘佛教的平等观念出发,指出,出家人也应当与世俗忠义之士一样,具有忠君爱国的思想品格。他在《示成机宜(季恭)》书中写道:菩提心则忠义心也,名异而体同。但此心与义相遇,则世、出世间一网打就,无少无剩矣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四)

这就是说,只要将佛家的菩提心与理学的忠义心合而为一,在同一人身上结合运用,那么,他就包融了全部世间、出世间的学问,不再有所偏颇。在同一书信中,宗杲自豪地宣称:“予虽学佛者,但爱君忧国之心,与忠义士大夫等,但力所不能,而年运往矣。”他还一再将“忠义者”与“奸邪者”加以对比,揭露“奸邪者”的误国害民本质,表明自己“忠义者”的坚定立场。

在南宋初年投降势力十分嚣张之时,一个出家人能持有这样的爱君忧国思想,把忠义士大夫的忧患意识纳入佛教教义,无疑是相当可贵的。宗杲没有把自己禁锢在寺院的狭小天地中,而是将佛家“普度众生”的口号付诸具体的社会实践。所以,张浚在《大慧普觉禅师塔铭》中特别把这一点提了出来,以表示他对宗杲的敬意。他写道:师虽为方外士,而义笃君亲,每及时事,爱君忧时见之词气。其论甚正确……使为吾儒,岂不为名士?而其学佛亦卓然自立于当世。(《语录》卷六)

张九成认为,他之所以与宗杲私交很好,那是因为对方“一死生穷物理,至于倜傥好义,有士大夫难及者”(《人天宝鉴》)。

又有人指出: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于凋零之秋,而性尚谦虚,未尝驰骋见理。平生不趋权势、不苟利养。

妙喜先师,平生以道德节义勇敢为先,可亲不可疏,可近不可迫,可杀不可辱。居处不淫,饮食不溽,临生死祸患视之如无。正所谓干将镆铘难与争锋,但虏伤阙耳。(《禅林宝训》卷四)

可见,宗杲的思想品格早已受到人们的普遍赞誉。

大慧宗杲不仅在思想上提倡忠义与奸邪的对立,将忠君爱国视为做人的准则,而且还身体力行,努力予以实践。在当时和、战两派的激烈争斗中,他坚定地站在主战派一方,结交了张九成、张浚等一大批“忠义士大夫”,反对秦桧等人投降卖国的活动。

据《宋史》卷三七四《张九成传》记载:先是,径山僧宗杲善谈禅理,从游者众,九成时往来其间。桧恐其议己,令司谏詹大方论其与宗杲讪谤朝政,谪居南安军。

张浚的《塔铭》也记载道:(宗杲)所交皆俊艾,当时名卿如侍郎张公子韶(九成)为莫逆友,而师亦竟以此祸。盖当轴者恐其议己,恶之也。毁衣焚牒,屏居衡州凡十年,徙梅州五年。

张九成曾因在朝中论议灾异时政,迕及权相秦桧,又赞同赵鼎反对和金之议,受秦桧妒恨,被弹劾落职。宗杲与张九成交游,不愿阿附秦桧,从而也成为秦桧打击报复的对象。这件事的直接原因是所谓“神臂弓事件”。绍兴十一年(公元一一四一年),张九成至径山拜访宗杲,谈到“神臂弓”(克敌象征)。据《大慧普觉禅师年谱》记载说:师升坐,因说:“圆悟谓徽猷昭远为铁刬禅,山僧却以无垢禅如神臂弓。”遂说偈曰:“神臂弓一发,透过千重甲;仔细拈来看,当甚臭皮袜。”次日,侍郎请说法,台州了因禅客致问,有“神臂弓一发,千重关锁一时开;吹毛剑一挥,万劫疑情悉皆破”之语。未几遭论列,以张坐议朝廷除三大帅事,因及径山主僧应而和之。五月二十五日准敕,九成居家持服,服满别听指挥;径山主僧宗杲,追牒责衡州。

可见,宗杲确曾有意识借“神臂弓”以发挥他的抗金思想,而秦桧也自认这是在影射自己的反战求和。

宗杲在流放途中,僧俗追随如初,“梅州瘴疠寂寞之地,而衲子裹粮从之,虽死不悔”(《续传灯录》卷二十七)。这说明他的爱国忧时思想已为人们所接受,他的崇高人格已产生了社会影响。

“忠君爱国”思想是理学的重要内容,并随着理学的不断完善而日趋强化。宗杲“爱君忧国”的口号,既表明佛教在衰退时期因受理学的支配而屈服于皇权政治,又说明他并未简单地蹈袭前人的儒释合一说,而在民族危亡之际有意突出作为臣民一员的崇高义务。

第三,《语录》反映了大慧宗杲对士大夫禅学的严肃批判和热情引导,进一步推进了佛教的世俗化和社会化。

在现存三十卷《语录》中,前九卷是宗杲住各地寺院的语录,与《五灯会元》等所载相似,并无多少特色。卷十至卷十二的诗偈,也不是他的禅学的主要部分。而正面阐述禅学,反映他的禅学特色的,则在第十三卷以后。其中六卷“普说”,大部分为士大夫所说;六卷“法语”,全部为士大夫所说;六卷“书信”,几乎也全为士大夫所写。

因此,《语录》的主体部分是开示士大夫禅学,“看话禅”不仅是为禅僧建立的,而且也是开示士大夫们的。

宗杲指出,当时佛教已经式微,需要另辟蹊径;而且,在一个长期为内忧外患所困扰的时代,局限于个人的默照修养,独善其身,对外部世界断然隔绝,既脱离时代的需要,也达不到真正的解脱。他认为,客观形势要求禅积极介入社会生活,通过官僚士大夫及至普通民众,恢复活力,担当历史使命。

大慧宗杲的禅学,肩负着双重使命,为僧俗两界服务。一方面,他为民族的危亡而忧虑,从而倡导“忠义之心”,抒发爱国主义激情;另一方面,他要力挽狂澜,做佛教事业的中流砥柱,从而推出“看话禅”,抨击“默照禅”。而士大夫禅学,正是实现这双重使命的坚实纽带、关键因素。

宗杲曾在各种场合揭露过当时禅界的弊端,其中十分重要的一条,是禅僧素质的低下,缺乏道德学问,不足以感动世人。因此,当务之急,是要加强丛林自身建设,大力推行士大夫禅学,将大批有影响力的官僚士大夫团结到自己周围,改变丛林的面貌。

宗杲认为,根据大乘佛法,禅与士大夫的日常生活可以一致,参禅并不一定要求士大夫抛弃世俗生活;读圣人之书、侍奉尊长等世俗行事可以与参禅学佛齐头并进。参禅可以证悟“实相”,读圣人之书可以“资益性识”,两者不仅没有矛盾,而且可以相互促成。

因此,人们只要领会佛法的精神,在现实生活中勤奋实践,不出家也能觉悟成佛。他说:在火宅中打得彻了,不须求出家,造妖捏怪,毁形坏服,灭天性绝祭祀,作名教中罪人。佛不教人如此,只说,应以佛身得度者,即现佛身而为说法;应以宰官身得度者,即现宰官身而为说法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《示真如道人》)

他举大官杨亿因参禅而得悟为例,指出,功名富贵并不妨碍士大夫参禅学佛乃至成佛作祖;只要既不着意于功名富贵,也不有意轻功名富贵,便能随缘放旷,任性逍遥。

但是,官僚士大夫的参禅学佛,从佛教角度看,存在着严重的局限性。据宗杲的批判,这些局限性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:

首先是士大夫缺乏对佛教的“决定信”。他们往往以世事不如意或如意作为参禅或罢参的条件,把寺院当作逃避政治斗争和世事困扰的场所。

其次,士大夫因喜静厌闹,故而易为默照禅所牢笼。默照禅“见士大夫为尘劳所障,方寸不宁怗,便教他寒灰枯木去”(《语录》卷十七)。其实,禅“不在静处,不在闹处”(《语录》卷十九),禅既非坐卧,又不离坐卧。

再其次,士大夫学禅,往往希求速效,即希愿迅速摆脱烦恼。宗杲认为:这实际上是对“顿悟”学说的片面理解,在具体践履中根本行不通。因为,没有渐修的功夫,就不会产生顿悟。

又其次,士大夫因聪明知见过多,从而造成“理障”,妨碍禅悟。《圆觉经》云:“云何二障?一曰理障,碍正知见;二曰事障,续诸生死。”士大夫受聪明知见支配,陷入恶知恶解,障蔽了般若智慧的发挥。其实,聪明知见与无明烦恼是相反相成的;不依赖自力、自信,不去内心发掘,尽在文字知见上下功夫,乃是与禅学宗旨相背离的。

大慧宗杲对士大夫禅学的热情引导,正是建立在上述严肃分析基础上的。

他指出,由于官僚士大夫特定的优裕生活环境,他们的参禅,首先要透过“生死”二字,不为富贵所牢笼,不为财色所迷惑。他常教导士大夫:无常迅速,生死事大。众生界中顺生死底事,如麻似粟,拨整了一番,又一番到来。若不把生死两字贴在鼻尖儿上作对治,则直待腊月三十,手忙脚乱如落汤螃蟹时,方始知悔,则迟也。(《语录》卷十九《示妙证居士(聂寺丞)》)

他又指出,无论怎么说,在家学佛者受环境条件的影响,得悟的机会要比出家修行者少,所以更应该锲而不舍、精进不已。出家人自小远离尘劳,身居清净寺院,每日与佛书、佛事相伴;而俗人身处火宅,日常生活中与贪、嗔、痴为伴,所作所为,所见所闻,无非恶业。所以,士大夫学佛,首先要抛弃世俗见解,专注于心灵的生活,完成思想方面的根本转变。

宗杲又根据当时思想界三教合一的历史趋势,以及官僚士大夫们对儒家思想的依恋之情,向他们提出,直要到古人脚踏实地处,不疑佛,不疑孔子,不疑老君,然后借老君、孔子、佛鼻孔,要自出气,真勇猛精进胜丈夫所为。(《语录》卷二十一《示鄂守熊祠部(叔雅)》)

他既坚持了看话禅的基本原则,又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灵活机动。

大慧宗杲通过毕生的不懈努力,大大挽救了禅宗的危机,在禅宗史上写下了重要的一页。宗杲以后,看话禅成为禅宗的主流,丛林佛教普遍以宗杲的禅学为依据而展开。明清佛教大体上是对宗杲看话禅和士大夫禅学的继承、发扬,除了更加注重净土归向外,没有多少新的内容。

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篇幅较大,难以全部注释、翻译。我们只能选择其中的精华,即最能反映大慧宗杲禅法思想的部分加以注释、翻译。具体地说,围绕着三个主要内容:一、有关“看话禅”的弘扬(包括对“默照禅”的评析);二、有关忠君爱国思想的提倡(以“忠义之心”说为核心);三、有关对士大夫禅学的具体指导。

所选部分虽然只有三万字左右(约占全部《语录》的六分之一),但基本上已包容了宗杲禅学的主要精神。由于《语录》本身的重点是在“普说”“法语”“书信”三个部分,所以,选注的重心自然也就落在第十三卷至三十卷上了。限于篇幅,凡与以上三方面内容没有关系或关系不甚密切的文字,都暂省略。

蕴闻在编集完成《大慧普觉禅师语录》后,即于乾道七年(公元一一七一年)三月向孝宗皇帝上《进大慧禅师语录奏札》,请求以真宗敕令将《景德传灯录》入藏为例,使《大慧语录》“特赐指挥,亦令入藏,用广流通”。不久即获准入藏。

乾道八年正月,福州东禅寺住持僧德潜根据御批,将《大慧语录》“刊为经板,计三十卷,入于《毗卢大藏》,用广流通”(《题大慧禅师语录》)。可见,《大慧语录》一问世,便很快受到宋统治者的重视,获得入藏的待遇。其后,宋明两代的各种刻本《大藏经》,都加以收入。近代以来,《频伽藏》《大正藏》等也予以收录。本书所选,依据的是《大正藏》本(见该藏第四十七卷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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